夕阳下，70多岁的老支书戴光新坐在自家走廊上，喃喃自语：“20年来第一个，这是戴村的奇迹吗？”
戴光新所说的“第一个”，是指江西省乐平市名口镇戴村——江西有名的“癌症村”近20年来第一次有人通过了不久前的征兵体检，光荣入伍。他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戴村大部分人肝脏都有问题，从上世纪80年代初至今，全村已有70多人死于食道癌、肝癌等各种癌症。“这些，都是受上游的德兴铜矿排放废水的影响，一到汛期，整个乐安河水面就像石灰水一样，浑浊不清。河内鱼虾几乎绝迹，全村六成田地荒废。”
资料显示，德兴铜矿是上市公司江西铜业最大的铜矿选矿区。对于下游沿河百姓反映遭受上游江西铜业集团下属多家矿山企业常年排污，德兴铜矿予以否认，称其环保达标，不存在偷排废水的情况。
笼罩全村的“癌症”阴影
“戴有发，53岁，2009年死于癌症；戴水发，56岁，2007年死于癌症；戴和平，35岁，2001年死于癌症；戴火凤，47岁，1990年死于癌症……”
村民戴长海给记者列出了一份长长的“死亡名单”。名单显示，近30年来，戴村死于癌症的村民达60多人。
戴长海说，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村里每年都有四五个人死于肺癌、肝癌等各种癌症，有许多人四五十岁正当年，就患癌症死亡，大家推测，导致村民癌症频发的主要原因就是乐安河的污染。“全村三面环河，平时村民的饮水、洗衣等生活用水都依赖这条河，而上游德兴铜矿、铜山矿等企业经常向河内直排污水。”
因癌离世的村民已然长眠，正在罹患癌症的人，则饱受病痛之苦。
戴柳根夫妇同时患上了癌症。12月13日下午，记者在戴村一村民家见到了戴柳根夫妇。戴柳根左眼戴着眼套，走起路来左右晃动，显得十分吃力。
“我从家走过来，几分钟的路程，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戴柳根指着自己胸前告诉记者，他今年67岁，2009年4月份经德兴市人民医院检查，才知道得了慢性肝癌，现在身体非常虚弱，已经多年没有下地干活了。
接着，戴柳根又指着他的老伴说，她也查出得了肺癌，已经把左半边肺切除了，现在连呼吸都很困难。
“都是因为乐安河引起的。我们一直都是靠这条河生活的，结果都得病了。”戴柳根的老伴说，原来一到洪水季节，上游许多矿山企业就会排放废水，死鱼浮在水面上。“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这种鱼是不能吃的，不少人捡回家去吃。”
“我捡过最大一条死鱼有20多斤，那时候还不知道鱼是被河里的重金属给毒死的，吃了好几天。”村民戴兴华说，现在知道真相了，河面上漂再多死鱼，村里的人也不会捡来吃了。“看到许多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环境里的人纷纷患上了癌症，心里非常恐惧，总怕这一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戴兴华说。
失业30年的渔民
死鱼不敢吃，活鱼也难捕了。
73岁的戴玉坤打鱼为生，只是，他已经失业30年了。“现在河里面几乎已经没有什么鱼虾了，都给毒死了。”戴玉坤说。
戴玉坤虽然也是戴村人，生活在农村，却是非农户口。他从16岁就开始打鱼，当时还是在公社时期，其他村民在田地里赚工分，他在河面上赚工分。
“已经是5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乐安河，水面非常清，划着船在河面上，随处可以见到鱼，每天都能捕到满满几大筐。”回忆起年少时捕鱼的那些点滴，戴玉坤非常兴奋。
有许多村民看得眼热，晚上也偷偷去河里捕鱼。“足见当时乐安河的环境非常好，水草丰盛、鱼虾众多。”戴玉坤说。
戴玉坤说，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上游的铜矿企业开始往河内大量排放废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汛期，或者深夜。“许多时候，清晨河面上的水汽，散发着刺激性的味道，河面上经常飘浮着成片的死鱼。”
以前戴玉坤养着一群鸬鹚，但是，乐安河的水质越来越差，鱼越来越少，最后，这些鸬鹚也死了。
鸬鹚的死，也宣告了戴玉坤的渔民时代结束。与戴玉坤一样，结束渔民生活的村民，还有34个。
戴玉坤拿着上世纪80年代江西省畜牧水产厅颁给他的《江西省渔业许可证》给记者看，上面显示戴玉坤最后登记的年纪是43岁，距今已经整整30年。
六成土地荒废
渔民时代结束了，戴玉坤们回归种田的营生。
在分得数亩水田和旱地之后，戴玉坤栽种水稻、油菜等农作物，维持生计。不过，种田的收成并不好，他以为因为自己是新手，向同村人一打听才发现，本村的农作物收成比邻村都少。
“本以为离开了乐安河，就避开了污染，没想到，我走到哪里，污染就跟到哪里。”戴玉坤说，一到汛期，上游矿区向乐安河大量排放污水，河面变宽，漫过了沿河的田地，每淹一次，田地就减产一分，到最后，变得颗粒无收。久而久之，沿河两岸的农田全部荒废了。
更不幸的是，去年年底，戴玉坤感觉身体不适，去江西省肿瘤医院检查，竟被查出患有肺癌。戴玉坤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医生在检查的时候告诉他，病情是因为受到污染而引起的。
戴村三面环乐安河，田地大多位于沿河两岸。戴长海说，戴村1000多户，共4000多人，有5000多亩地。受乐安河污染，荒废的田地有2860亩，占全村土地的六成之多。
“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我们村从1972年就开始向各级政府反映情况，但至今没有任何结果。”老支书戴光新说，从那时候算起，戴村受污染已经40年了。
自2009年起，戴村的戴炳良、戴长海等人，开始搜集德兴铜矿、铜山矿区等上游矿企给乐安河造成污染的证据，包括村民自费将田里的土壤送到浙江省环境监测中心进行检测，还有村民拍到企业偷排污水的画面、村民河中洗澡全身起红疹的照片等，并由南昌明实律师事务所肖礼光律师代为起草律师函，发给各个相关部门。
同时，戴村村民要求德兴铜矿对全村被矿水污染的2860亩土地进行赔偿，以每亩每年收入600元计，共需赔偿172万元。
“即使这样做，仍然不起作用，我们只有继续去政府部门反映情况。”戴长海说。
德兴铜矿否认排污
乐安河下游沿岸百姓将污染的根源归结于上游的德兴铜矿等企业的污水排放，德兴铜矿对此却不认同。
德兴铜矿宣传部部长邓国俊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说，德兴铜矿开采历史比较长，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德兴铜矿于1958年建矿，国家的环保政策是1979年才出台的，一期工程上马的时候，是没有环保设施的。到了二期、三期工程上马，他们做了相应的环保工作，严格执行国家相关的法律法规，“德兴铜矿在环保方面做得比较好，在国内同类型矿山里面，应该是走在前面的”。邓国俊说。
记者在沿乐安河的戴村等村庄采访时，村民普遍反映河水受污染严重，经常出现大面积黄褐色水面，村民认为，这种情况都是上游江西铜业集团多家矿企排放废水引起的。
对此，邓国俊表示，汛期的河水水面本身就浑浊，仅此不能断定就是铜矿排放的污水。“水质的状况，德兴环保局、上饶环保局都有监测数据，下游乐平市也有监测数据，他们对水质还是挺认可的。”
虽然否认乐安河下游沿岸的村民生活受到矿区污水的影响，德兴铜矿仍然每年向乐平市支付一定的污染补偿款。
“赔偿数字是2001年经过省政府协调定下的，我们一直按这个规定来执行。”邓国俊说，他不太记得赔偿数目，大概是18万元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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