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青藏高原民间环保组织青海省三江源环境保护协会(以下简称三江源协会)全体人马从西宁出发,进行了为期一个多月的“寻找雪域环保人”活动。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青海地区,探访在三江源(长江、黄河、澜沧江)地区做环保的普通人。中外对话周维采访了协会秘书长哈希·扎西多杰。
中外对话:为什么要“寻找雪域环保人”?
哈希·扎西多杰:在这个“世界第三级”,大部分地方是草原,人们是游牧居住的,这里的生活体验告诉人们,要敬畏自然、顺应自然才能生存,这是青藏高原给人们潜移默化的“自然教育”。因此,保护生态环境是人们的信仰,环境保护的概念弥漫在藏族人生活当中。
当地老百姓是生态保护的主要力量,他们是永久的居住者,最了解草原,对草原最有情感,对草原破坏最有切肤之痛。同时,保护生态环境是这里百姓非常喜欢做的事情。
所以我们在青藏高原开展生态保护工作,最重要的是号召老百姓的参与。
近些年,经济发展了,铁路、公路开通了,旅游的人多了,各种各样的人来了,环保成了特别突出的问题。另一方面,当地人对自然的敬畏心也在淡化,消费主义的思想在藏区越来越重,人们开始依赖外面的产品,虫草、藏獒、旅游成了赚钱的诱惑。这种文化、自然系统的紊乱,使大家产生了很多困惑。
一些当地人开始反省、呼吁、行动,我认识六七十位这样的人,他们生活在青海不同的地方,有牧区、农区、市镇,也有寺院。我们要找到他们,互相鼓励。
中外对话:这些雪域环保人做了什么样的工作?
哈希·扎西多杰:比如玉树州结古镇附近的甘达村,有三个人是“雪域环保人”,村干部叶青和琼才仁,另外是退休的村校民办教师西江。他们三人带领甘达村民保护玉树唯一的水源扎曲河。
玉树所有人都用这条河的水。从甘达到玉树的所有公路和电缆都沿着河铺建,当时没有考虑水源保护,没有进行环境评价和生态设计。公路边的垃圾污染了扎曲河;为铺设光缆所挖的深沟破坏了那里的草原和一些水源地,使得水源一度枯竭。
村民们自发承包了这条河的水源保护,做得非常细致。他们说:“与其关注长江黄河,不如关注家门口的一条小溪。”水在藏语中叫“勒”,人们认为“勒”坏了,人会得皮肤病和其他不好的疾病,要想健康最重要的是保护水。他们依照藏传佛教的理念,在附近16个水源头放宝瓶,建祭祀塔,请高僧做法事。他们把每年9月10日定为甘达村的水源文化节,将水源保护“文化”化。现在甘达村有一个16人的水源保护志愿者队伍,负责巡护工作。
保护之后,水又回来了,几个已经干枯的水源又出水了,甚至有的源头水比原来还多。村民们说,人对自然好了,自然就会变好。现在,甘达没有垃圾,人们说,甘达的水是可以供佛的(用来供佛的水必须是洁净的)。
玉树2010年4月地震后,现在还在灾后重建中,草原上到处架设高压线,工程队为了把高高的铁架子运上山,在草原上修了一条条路,这些多余的道路破坏了草原。甘达村民们跟工程队谈判了一个月,最后达成协议,由工人将组成铁架子的铁杆一根一根扛上山去。在村民的监督下,工程队为固定铁架挖开的土地很小,减少对草原的破坏。这是工程队以前从没有遇到过的倔强的“阻挠”。但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受了教育。甘达村民的行为让大家知道:要想生活在这里,就必须尊重自然!
中外对话:在青藏高原的环境保护中,措池村的“野牦牛守望者协会”很有影响,您能否讲讲他们的故事?
哈希·扎西多杰:措池村支部书记嘎玛是一位雪域环保人。大概六七年前,我们三江源协会刚去措池村的时候,那里的盗猎情况很严重。13位牧民自发组织巡护,阻止盗猎,嘎玛那时还是一个普通牧民,他是巡护队伍中的一个。随着慢慢接触,我们送给他们望远镜,带他们去四川考察学习。受到启发,他们回来成立了“野牦牛守望者协会”,嘎玛成为协会和措池村的灵魂人物。今年会员人数扩展到200多人,这意味着措池村每家有一个会员。
“野牦牛守望者协会”的一项主要工作是野生动物监测。我们要求牧民们记录野生动物的数量。没想到牧民们观测之后说:“野牦牛太可怜了!它们的草场被我们占了!”于是措池村集体决定为野牦牛腾出12家牧场,措池最大的牧户为了野牦牛搬了家。现在野牦牛的栖息地比以前扩大了一倍多。整个村民的生态观念都改变了。
现在,措池24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没有垃圾,没有盗猎者,没有开矿的。每年措池七天的生态文化节是全村人的大聚会,结束之后没有一点垃圾,连牛粪灰都得到处理。
有一次我去措池的一位亲戚家做客,牧民们赶着牦牛回家的时候,野黄羊跟在后面。这在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现在在措池,野生动物可以跟人很接近,人们可以近距离拍它们的特写。
在措池村开展生态保护的时候,临近的勒池村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个村的草原是青藏公路西边著名的藏羚羊栖息地。第一届措池村生态文化节的时候,勒池村牧民去参加,受到很大影响。他们回去成立了“藏羚羊保护协会”,自发做野生动物监测。
勒池村的嘎桑以前是一个特别爱打猎的人,他如果一天打不到动物就不痛快,现在放弃了打猎,参与野生动物观测。他用照相机拍野生动物,因为了解动物习性,他拍的动物最好。他开始透过镜头观察动物以后,整个人都变了。
现在勒池村也没有垃圾了。我有时候在怀疑,他们是不是做给外人看的。有一次无意中路过勒池,我看到一个吉普车停在路边,我以为是外面路过的人在休息,走近一看,全是勒池村的村民,他们在路边捡垃圾!现在勒池村的草原保护得很好。
曲麻河乡也在推广措池的经验,准备建立生态乡镇。一些很细小的事情经过慢慢地长期积累,就会很有价值。
中外对话:您所说的“雪域环保人”全是当地人吗?
哈希·扎西多杰:除了草原上的牧民,还有很多外面的“雪域环保人”。
黑皮(网名)2002年的时候还是一个温州电台的记者,他听说“草原部落”(三江源协会每年组织的北京大学生到牧区的文化交流活动)之后就不断给我打电话,想报名参加。我不欢迎他,我说,我们这个队伍都是大学生,不需要记者。结果在“草原部落”出发前,他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出现在西宁办公室的大门口。
黑皮年年都来草原,没有豪言壮语,他为措池和“草原部落”默默地工作,这些服务工作对措池很重要。我很感动。我想给黑皮发一个“措池村荣誉村民”证书,这可能对他没有用,对措池也没有用,但对我的内心有用。
还有许多人在北京、在广州、在上海,而心在青藏草原的志愿者,他们也是“雪域环保人”!(周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