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报道
COVER STORY
李华是个留德发展多年的华人，今年3月份，因工厂噪音污染他走上了环保维权路。
在德国生活多年，也从事环保行业，李华却不愿强调德国的环保经验给他的推动。“不管是德国人还是中国人，都该认识到环保的重要性，认识到政府应该监督企业。”李华说，这是一宗公民维权事件，他希望以先行者的角色引领公民维权。
投诉工厂未果后，李华起诉了给他带来困扰的东莞东兴纸品厂，并向东莞市环保局发了律师信。
为何环保部门至今不愿意采取强制措施？已回国发展8年的李华有了自己的认识。“说到底这是经济利益和环保利益的平衡，工厂可以贡献G D P，可以纳税，最后就是经济利益服从环保利益了。”
对于噪音检测的分歧
“我们投诉的是御泉山庄小区不堪噪音污染，主要声源应该就是东兴纸品厂，可你们为什么不去小区测量，而是在厂区测量。”
8月5日，南城白马，东莞东兴纸品厂。
东莞市环境保护监测站两个工作人员站在五米多高的铁棚上，汗流浃背。原以为顶着酷暑几分钟测下厂界噪音就好，可他们在上面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
上午11点，李华出现在工厂内。等待他的，除了铁棚上的工作人员外，还有东莞市环境保护监测站、南城环保分局的领导和工作人员，以及东兴纸品厂董事和厂长。
邀第三方见证再次检测
东兴纸品厂是家台资企业，主要生产包装纸板、纸箱等，离李华居住的御泉山庄1栋仅10米之遥。因为噪音问题，双方已多次交锋。
李华的到来，是计划外的事情。当天，东莞市环保局决定重新测一次东兴纸品厂的厂界噪音，并邀请南都记者作为第三方见证。李华虽为主要投诉人，但事前并未邀请李华参加。在南都记者建议下，李华出现在测量现场。
“我们投诉的是御泉山庄小区不堪噪音污染，主要声源应该就是东兴纸品厂，可你们为什么不去小区测量，而是在厂区测量。”李华比喻说，就像发生了交通事故，最重要的是发生交通事故的现场，而不是车辆从哪个方向怎么开过来。而东莞市环保局南城分局工作人员则认为，搞清楚车辆来自何方同样重要，但到底要不要去李华家测噪音，工作人员没有表态。
午休时检测，算100%生产负荷？
李华显得有些失望，但仍然非常较真。“6月23日在环保局我家阳台检测后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检测报告？当时的检测结果显示噪声是超标的，你们怎么说？”环保检测站的工作人员答复说在阳台检测不符合政策，所以检测结果不予采纳。
“这是中午休息的时间，生产线上没有一个工人，这算是100%生产负荷吗？这两个锅炉怎么没开？”李华从家中来到工厂之前，就纳闷当天噪音比平时小很多。东兴纸品厂董事马上解释说，生产线正常开了，工人在吃饭，会马上叫回，没开的锅炉是早就废弃的了，只是没申请报废而已。
采用何种噪音标准，是个问题
这种说法显然不能让李华信服。纠缠了近一个小时后，初步测量结果出炉。11点52分，在不开机器的情况下，背景噪音是63.9分贝，开机器时噪音是66.7分贝。
这个结果被曾从事环保行业的李华称为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根据相关规定，背景噪音最多可减少3分贝，这次测量东兴纸品厂的厂界噪音最低可能是63.7分贝，如果按照工业噪音排放标准，刚好在65分贝以下，东兴纸品厂不需要为产生噪音受罚，也不需要整改。
“他们想逃过处罚，不用整改，无非就是两招，一是测量时不像平时一样开足马力，二是采用工业噪音排放标准。”李华说，明明是中午休息时间，只有极少几台机器象征性开动，却说是100%工况，明明是住宅小区受害，应该采用环境生活噪音排放标准，也就是必须60分贝以下，但被说成是3类工业区。在工厂出炉的委托检测报告中，采用的是工业噪音排放标准，结论为“合格”。
8月5日当天东莞环保部门检测了东兴纸品厂厂界噪音后，南都记者当天下午一点半来到李华的住处，利用检测器检测噪声，数值多次定格在70分贝以上。
雪糕厂噪音处理的启迪
“如果这个问题在市里得不到解决，就投诉到省里，到省里得不到解决，就投诉到中央文明办。”
投诉东兴纸品厂的御泉山庄业主，远不止李华1人。因一贯坚持的环保理念和执着严谨的性格，李华自称要做维权先锋，誓言要打一场环保持久战。“如果这个问题在市里得不到解决，就投诉到省里，到省里得不到解决，就投诉到中央文明办。”李华说。
早年留学德国2003年回国发展
李华出生于1963年，原籍广西，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三年，考上了武汉大学水电系。1988年，在交通部下属一个规划设计院任职的李华被公派到德国留学，就读汉诺威大学市政工程专业，获得硕士学位后留在德国一家建筑集团发展，并加入了德国国籍。
2003年3月，李华开始回国发展。第一站是在广州芳村。李华一回家就操起了老本行，创办了环保公司，专门进行污水处理。
因为现在陷于噪音污染投诉中，李华经常想起2004年的一个案例。被雀巢收购的五羊雪糕厂常被隔壁小区业主投诉，广州环保部门查处后要求整改。五羊雪糕厂先投入大量资金改造生产线，有居民投诉冷水塔有噪音，立马换成静音的冷水塔，然后面对居民区建起隔音墙，将噪音污染降到最低。
据李华观察，当时业主的维权意识还不算很高，但是政府监督非常到位，才会强势责令企业整改。
建在纸品厂旁的新家
在家遭遇噪音污染，在德国生活多年的李华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噪音被迫封了大阳台
去年9月份，因为生意，李华决定扎根东莞，成了一名新莞人，跟妻子马女士一起买了御泉山庄的房子。李华家在御泉山庄1栋，最靠近东兴纸品厂，15楼，属于噪音较大的中间楼层。
今年5月份，忙完德国的生意后，李华夫妇回到东莞，入住了新家。李华说，房子装修设计风格都是他定的，当时就三个要求：简单、实用、环保，装修中会尽可能选择亲近自然的材料。但两个本该是开放式的大阳台，因为噪音很大，不得不用玻璃封闭起来，这让李华夫妇苦恼不已。
开发商最初的承诺
其实他们的苦恼，从收楼时就开始了。李华说，他之前不知道东兴纸品厂排放的噪音这么大，不然他不可能把房子买在那里。而东兴纸品厂的厂长李庆全则说，他们也应该去找开发商的麻烦，因为开发商曾承诺过东兴厂会搬。
对于开发商曾承诺东兴厂要搬的说法，李华说从没听过。“我只知道，这里是中高档小区，就算周边有工厂，也应该会按照国家的规定，不会超出国家最高标准排放噪声。”李华说，这是在德国多年生活很自然的一个认识，在住宅区违规排放噪音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在家遭遇噪音污染，在德国生活多年的李华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
一群人的环保投诉之路
今年3月份，李华开始了环保投诉之路。环境污染受害者一般是整个群体，李华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3月份第一次投诉
3月3日，香港居民吴彦宁以御泉山庄业主身份通过《阳光热线》栏目投诉，称东兴纸品厂的噪音非常大，严重影响对面御泉山庄业主睡眠和身心健康。
3月29日，东莞市环境保护监测站工作人员到东兴纸品厂测量厂界噪音，取了4个点检测，结果最高值为62.5分贝。在3月30日发布的正式报告中，东莞市环境保护监测站采用了工业企业厂界噪音排放标准，白天最高为65分贝，所以那次检测结果是东兴纸品厂噪音排放“合格”。
首次检测结果遭质疑
但这一结果激起了御泉山庄业主的极大不满。环保行业出身的李华提出了多处质疑，首先是测量的位置，当天测量是在距离围墙一米的墙角位置，因围墙阻隔，噪音自然会小，李认为应该在围墙上方一米的位置检测。
其次李华凭经验判断，认为当天检测时厂方的机器没有全开，认为东莞市环保局测量时应该以暗访的形式进行，而不应该先通知厂方。
第三是标准问题，李华认为应该采用社会生活环境噪音排放标准2类限值，白天最高为60分贝，晚上最高为50分贝，而不应该是工业企业厂界噪音排放标准3类限值，白天最高为65分贝，晚上为55分贝。
对于这些疑问，东莞市环保局解释称检测噪音需要厂方配合，并称东兴纸品厂在工业区，在测工厂的厂界噪音，应该选用工业区的标准。对于检测点的质疑，东莞市环保局没有解释，而是选择在8月5日重新检测一次，这次选在了围墙上空一米处。为何至今没有进行夜间检测，东莞市环保局没给出说法。
三方会谈依然谈不拢
“一个稍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先要对环境负责，要对邻居负责。”
4月1日，在第一次厂界噪音检测报告出炉的第三天，业主们继续投诉，促进当天在御泉山庄管理处举行了有御泉山庄1、2、3栋业主代表、厂方代表和东莞市环保局南城分局代表参加的三方会谈。
将希望寄托在政府身上
当天的会谈记录显示，业主代表提出了三个方面的投诉，一是工厂常排出浓烟；二是工厂排水有白色泡沫，不知道是否达标；三是工厂噪音污染昼夜均超标，要求整改。
对于浓烟问题，工厂当即承诺一周内解决浓烟问题。工厂排水方面，东莞市环保局南城分局工作人员表示，已强令工厂立即停止排放。
对于噪音污染问题，工厂方面给出的答复是停掉后面几台产生噪音的机器，并开始筹办噪音整改工程。对于这个没有时间表和整改标准的说法，业主代表明确表示要求给出具体的整改措施，但未获回应。
“一个稍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先要对环境负责，要对邻居负责。”李华说，东兴纸品厂是台资企业，如果这个厂放在台北，遇到的麻烦更多。
而东兴纸品厂董事李女士称，自从接到业主投诉后，该厂封闭了几个生产车间的门，更换进口刹车片，目前两条生产线只有一条在生产，噪音排放完全合格。跟企业谈不拢，业主们将解决噪音污染的希望寄托在了东莞政府机关身上。
“微访谈”向市委书记发问
今年4月27日，东莞市委书记刘志庚上新浪微博作“微访谈”，李华得知消息后，在微博上向刘志庚发问，称“东兴纸品厂昼夜机器轰鸣……”这个问题当天没有被挑中由刘志庚直接回答，几天后东莞市环保局给出了答复，称“该厂生产过程中机器噪音对附近居民产生一定影响，已责令该厂停止生产。”
对于“责令”这个字眼，李华特别敏感。“‘责令’是一句空话，说的很有技巧。只是我政府部门要求你怎么样，但没说你不照做会怎么样。”李华说，虽然环保部门称责令该厂停止生产，但实际上基本没停过，夜间依然开工。
“责令”的艺术
“说到底这是经济利益和环保利益的平衡，工厂可以贡献GDP，可以纳税，最后就是经济利益服从环保利益了。”
两种利益的较量与平衡
李华曾以海归的身份向多个信访部门投诉此事，无一例外被告知说这是不可避免的矛盾，经济发展很快，城市规划变得也很快，有这种冲突是正常的。
为何环保部门至今不愿意采取强制措施？已回国发展8年的李华有了自己的认识。“说到底这是经济利益和环保利益的平衡，工厂可以贡献G D P，可以纳税，最后就是经济利益服从环保利益了。”李华说，在德国有关环保的法律法规非常完善，而且环保部门跟经济发展部门非常独立，各自依照规章制度办事。
“我们国内需要平衡利益的时候，可能最后决策不了，很自然要让领导来拍板。在德国可不行，政府领导是不能参与这些的，他要是为了经济利益牺牲环保利益，可能一曝光就要下台了。”李华说。
而对环境维权者来说，环境污染投诉历来面临取证难，面对的多是处于强势地位的企业，个人维权非常艰难。就算最终有处罚下来，也都罚得很轻。“一个企业违规排放废水，罚个10万都算了不起了。”李华说，德国法律对环境污染罚得非常之重，严重的会罚到企业倾家荡产，轻的也要三五年不能盈利。
发给环保局的投诉信
6月6日，李华起草了一份投诉信，并征集40多名业主代表签名。这封《致东莞市环保局的公开信》中称，限期整改令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东兴纸品厂不但没整改，仍昼夜开工，要求东莞市环保局采取行政措施，禁止该厂夜间生产。《公开信》末尾注明，抄送东莞市人大信访办、东莞市政府办公室、南城区政府办公室。
6月8日，东莞市环保局给出回应，这次仍是“责令夜间停止生产、进行车间整改”等答复。
“‘责令’了那么久，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任何强制措施。”李华说，处理环保投诉，德国和中国处理的周期都比较长，德国是需要时间调查、取证，然后套用法律法规去评估，而国内主要是在协调，在平衡利益，甚至能拖就拖。
多次投诉后最后的武器
李华认为，在集体维权时需要一个人走在前面，需要有人作出一点牺牲，这一次是他。
一纸诉状，将东兴告上法庭
多方投诉无果后，李华拿起了最后的武器———法律。“其实投诉的业主很多，我愿意带头打这个官司，要是打赢了，大家自然就会跟上。”李华认为，在集体维权时需要一个人走在前面，需要有人作出一点牺牲，这一次是他。
6月22日李华请深圳中科检测技术有限公司御泉山庄1栋2单元15楼和2栋2单元15楼进行噪音检测，这次检测用的是社会生活环境噪音排放标准2类限值，结果显示超标。
7月5日，李华一纸诉状，将东兴纸品厂先告上了法庭。在诉状中，李华称“已经试图通过各种途径来解决问题，但均不能实现”。
或起诉环保局“行政不作为”
8月3日，李华委托律师向东莞市环保局递送了一份律师函，表示如果面对投诉该局再不采取强制措施，将会以行政不作为为由起诉该局。
为什么不直接起诉？李华有些无奈，曾有几个政府官员告诉他，如果真要起诉环保部门，胜诉的可能性很小。
面对可能被诉，东莞市环保局开会讨论作出了一个决定，于8月5日以一种更加让人信服的方式重新检测一次厂界噪音。
“不管是要对企业进行处罚还是被业主告上法庭，还是要有个让人信得过的检测报告去回应。”东莞市环保部门有工作人员如此解释。
李华的环保维权路
2011年3月3日有御泉山庄业主投诉东兴纸品厂的噪音严重影响小区业主的健康。东莞市环境保护监测站对该厂进行检测，结果为“合格”。环保行业出身的李华提出多处质疑。
4月1日御泉山庄业主代表、东兴纸品厂代表和东莞市环保局南城分局代表举行三方会谈。业主提出整改浓烟、排水及噪音污染等三个要求。
4月27日市委书记刘志庚在微博上作“微访谈”，李华就东兴纸品厂问题发问，但问题未获选中回答。几天后东莞市环保局给出答复，称“已责令该厂停止生产”。但李华表示，该厂基本没停过生产。
6月6日李华起草了一份投诉信，并征集40多名业主代表签名。这封《致东莞市环保局的公开信》要求东莞市环保局采取行政措施，禁止东兴纸品厂夜间生产。
6月22日李华请深圳中科检测技术有限公司对御泉山庄1栋2单元15楼和2栋2单元15楼进行噪音检测，采用社会生活环境噪音排放标准，结果显示噪音超标。
7月5日李华一纸诉状，将东兴纸品厂先告上法庭，要求判决东兴纸品厂停止夜间噪音排放，并赔偿李华身心健康损失费等4万多元。
8月3日李华委托律师向东莞市环保局递送了一份律师函，表示如果面对投诉该局再不采取强制措施，将会以行政不作为为由起诉该局。
8月5日东莞市环境保护监测站第二次对东兴纸品厂进行噪音检测，至目前为止，检测结果还没出来。
08- 09版采写：南都记者卫学军 摄影：南都记者方光明
南都制图：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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