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俄罗斯姑娘喜欢中国男孩,我的亲身经历好像不是这样。”
“亚美尼亚是一个300多万人的小国家。你知道吗?相传他们民族英雄马米科尼扬是中国人的后裔,我在他们首都广场上还见过他的铜像!”
“亚拉拉特山据说就是《圣经》中诺亚方舟停靠的地方,自从吃了那里的高山冷水鱼,好多年都再没兴趣吃其他地方的鱼了。”
25个国家的工作与旅行的经历,化为一个个精彩诙谐的小品故事。西子湖畔,空山鸟语,竹屋雅居,品茗谈志。还有4岁的女儿陪伴身边,好不惬意。
精雕细刻的实木茶桌前,一个嗓音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健壮汉子侃侃而谈,若不是因为圆寸的发型有些“出戏”,给他配上一把折扇,俨然就是一付高晓松开讲“晓松奇谈”的架势。
和苏磊的对话,就在这样轻松的氛围当中展开了。初秋的杭州,“70后”的他还穿着短袖T恤和膝盖带有破洞的牛仔裤,从话语到装扮,都给人“自来熟”般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活泼可爱的女儿的影响,也许是因为如今所从事的垃圾处理事业,不仅需要与五花八门的人打交道,对居民循循善诱,还要回归自然,净化心灵。
“说起来可能有点‘装’,但我一直有个心愿,等我‘财务自由’,就到西北的黄土地上种树去。”看记者因惊讶一时语塞,他又补了一句:“我对‘财务自由’的标准不高,一家人能过上稳定的日子就行。”
几乎每个曾有华为经历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份工作在“财务”上的吸引力,不过,苏磊的离职,恰恰是因为他后半句补充提到的“一家人”。
人人都要听音乐会
“华为离职江湖”的系列报道,苏磊一直在看,偶尔,有些文字与照片,还能触发陈年的记忆:“你们写的第九篇,冯建林,我打开一看,他的照片不是我给拍的么!在乌克兰!”
苏磊的华为足迹正开始于乌克兰。
1999年,20岁的他在国内读了不到半年大学后,由于想要出国看看,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决定前往乌克兰留学。他就读的基辅国际民航大学,是世界排名前三的航空类大学,2005年,研究生最后一年,他在华为乌克兰代表处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用他自己话说,既是“缘分”,又是“幸运”。
那时,苏磊有位师兄在华为工作,招聘期间建议他去试试。数十人应聘仅招一个的实习生岗位,排队站在苏磊前面的是他同学,本科北大毕业,研究生则就读于他们学校的王牌专业机械系,掌握法语、阿拉伯语、英语和俄语。“当时我心想,完蛋了。没想到最后那么多强手都没有录用,偏偏看中了我。大概是觉得我看上去老实吧……”
苏磊与同事合影。(后排左一)
第一天上班,苏磊提前到了办公室,泡了茶,开始和同事聊天。“第一天和大家打招呼,大家会很礼貌回应,但第二天再聊,就没人搭理我了。”他这才发现,每个人来单位后,倒上水就开始埋头工作,没有人在闲聊:“给我这个新员工的感受就是,你在耽误别人时间。”原来,不需要经过所谓的“洗脑”培训,身边同事早已将新人带入到了“华为文化”中。
如今身处杭州,苏磊也曾参观过阿里巴巴的总部,和当初在华为时进行比较,苏磊觉得两家公司的气质完全不同,与阿里相对轻松的氛围相比,华为处处透露出严谨与专业:“当初在海外,走进华为办公室,里面一个个都身穿衬衣西裤,像是卖房子的。”他至今还记得,那时如果衬衣领口有发黄的汗渍,领导会要求马上回家换衣服,如果穿黑西裤配白袜子、手上戴手串,则会被罚款5美元。
半年的行政实习生经历,使他迅速了解了公司的运作流程与部门架构,他自己也能很快得到认可。一天午饭后,人事将他叫去一旁,给了他几道题:“吃完饭,过来做做题,活动活动脑子再去干活。”一张试卷做完,苏磊转正成了产品经理。
苏磊与华为同事合影。(下排左三)
离开校园进入职场,刚挣钱苏磊与公司其他年轻人一样,舍不得多花钱。有一次,领导在办公室提问:“谁现在还没看过芭蕾?”一众青年不知是何用意,齐刷刷举起了手,谁知领导脸色一沉:“你们这群土鳖,这周六都去看!”
领导的用意,苏磊后来才明白。国内企业想要打开海外市场,面临着重重障碍,而最难的地方,并不是当地的竞争对手实力有多强,而是要和当地客户之间进行文化交流与思维碰撞。要去做他们的生意,就要熟稔他们的风俗。而在东欧国家,有些人哪怕饭吃不饱,碰上节日也要给爱人送花,也要结伴去听音乐会、看文艺演出。
在乌克兰“开疆拓土”时,华为面临的,正是这样的问题。当地老百姓有点“排外”:中国人过来干啥,是不是要来赚我们的钱了?客户则实在一点,他们直言不讳:“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选中国货?”毕竟在那时,华为生产的机架只能保证使用5年,而竞争对手思科、爱立信的机架,用15年不成问题。
这一问,把苏磊问住了:是这个道理啊。而在嘴上,他只能说:“我们价格便宜,我们年轻干劲足。”可想而知,挑剔的外国客户并未被说服。
“华为好就好在,今天跌倒了,第二天马上又会站起来。”没能回答好客户的问题,团队回公司后立即开会,研究出了对策:通信技术迭代很快,每3至5年就会经历一次更新,一台设备使用15年,就意味着后面的10年可能无法很好地响应。他们向客户保证,5年内设备不会出问题,到期时则以更便宜的价格为客户升级换代。“他们不是担心质量吗?我们承诺提供‘7x24’服务,哪怕是三更半夜,也以最快速度赶到。客户签了合同,用起来觉得我们的产品也不错。”
一个个“山头”就在这样的干劲下被攻克。“那时候很开心,团队平均年龄只有27、28岁,虽然年轻经验尚浅,但劲头十足,总感觉没有拿不下的项目。”起初的业绩,每年大约仅有700万美元,公司在基辅市中心的一幢办公楼中租下两层作为办公室,中方员工仅有十多人,一张大桌就能坐下。而到了2007年,全年业绩已达1.2亿美元,办公室也搬到了一幢有着200年历史的老宅,中方人员增加到了50人左右,还获得了公司“金牌团队”的荣誉。
到了这时候,苏磊在街头登上出租车,说起自己来自中国,听到的都是:“中国啊,中国好!”
2年见了父母半小时
虽然身处一个能人辈出的集体,自己也在不断学习,并小有成就,但苏磊在华为的工作经历,仅仅只有2年多时间。“那时候年轻嘛……年轻不懂事啊!”说起原因,苏磊嘴上说着“不懂事”,其实,也确实有自己的苦衷。
“华为员工,大多有个‘贱毛病’——人人都会抢活干。”一个项目接着一个项目,他一直没能找到回国探亲的机会,“太忙了,每次领导都说,干完这一个项目就可以休假了,但似乎永远没有干完的时候。”
苏磊与客户在青城山合影。
2007年春节,大年初三那天,苏磊从乌克兰回国,带客户去成都进行厂测。父母为了和他见上一面,专程从河南老家坐飞机到了成都,在他入住的那家酒店,定了他隔壁的房间。那晚11点半,苏磊终于陪完客户,回到房间,与久久等候的父母汇合。
父亲从箱子里掏出从老家带来的小半瓶茅台,说:“咱一大家子过年聚会,就你不在,给你留了点,咱爷俩喝一杯。”
听了父亲的话,想到进入华为后与相识8年的女友一面也没有见过,前不久终于因自己工作太忙而分手了,苏磊鼻子一酸,与父亲碰了碰杯,闷头一饮而尽。他疑惑了:因为工作,不能回国,女友也分手了,这样的投入是不是值得?
即便是这样一次得来不易的聊天机会,也没有持续很久。刚过凌晨0点,父母回房休息,苏磊又继续与客户核对当天的材料直到1点多,第二天一早又出门了。
那半小时,就成了他在华为的2年多,唯一一次与父母共度的时间。
离职回国后,他凭着对俄语国家的熟悉以及积累的资源,做了一年外贸,生意不错,但由于买了房需要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他又重新开始求职。由于华为通常不接收曾经离职的员工回归,这一次他选择了中兴。
离开华为,却并未中断他对华为的进一步理解。通过两家公司经历的比较,他发现,在华为做一件事,身后的支撑力度非常大:“如果写一封邮件有人不回复,就直接抄送他的领导,三天之内一定有答复。”上午把前一天待解决的问题交流清楚,下午见客户、解决问题,次日一觉醒来,发出的邮件必有回复,再继续往下进行。“只要你想干,这个平台总能支撑你。”
“原来在华为工作那么累,头发还是很茂密坚韧,但在中兴工作量轻了,头发却开始稀疏了。”如今回头看,苏磊觉得,华为教会了他如何做事,了解到完善合理的管理制度和流程,中兴则教会了他如何做人。
算上后来在斐讯工作的3年,苏磊又一连在海外工作了8年,期间,他先后去了25个国家,见多识广了,心态也有了改变:“原来觉得国内‘哪都不好’,现在觉得‘哪都好’,原来觉得外国‘哪都好’,现在觉得也没啥特别之处。”有时在网上看见一些网友不理智的留言回帖,他还会反驳两句:“现在谁再喷中国这不好那不好,我肯定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2年前出差回家后,刚一进门,2岁的女儿就跟在他的身后,苏磊本以为女儿是想和自己亲近,谁知刚收拾完出差的行李,女儿就跑去找妈妈:“妈妈,妈妈,苏磊又拿咱们家衣柜里的衣服了!”原来,女儿将他当作了外人,苏磊意识到,自己是时候回来了。
理想中的“最后一站”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觉得在华为挺好的。”如今在杭州安家落户,苏磊偶尔还会怀念起当初的时光,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不管什么时候,当下都是最好的,比如现在正在从事的垃圾处理事业。
今年初,苏磊加入了延杭智能,这是一家由前华为人创办的智慧垃圾分类处理系统运营公司,利用互联网+及物联网的技术,立足于垃圾分类设备、垃圾处理设备及智慧物联云平台的研发制造,从而改善我们的生活环境。
随着生活质量的不断提高,人们日常生活与生产经营所产生的垃圾也越来越多,如何处理每天产生的大量垃圾,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苏磊介绍,早先的处理方法是焚烧与填埋,不管是有机垃圾还是无机垃圾,都进行压缩、焚烧,不仅会产生大量二恶英,造成污染,还会损伤设备。没有一个居民愿意生活在垃圾焚烧炉附近。而填埋所产生的渗滤液对土壤侵蚀严重,甚至有污染地下水的风险。
苏磊也曾去过浙江某城市的垃圾填埋厂。“车在山里弯弯绕绕,进了山坳,苍蝇就‘扑面而来’,像是要把车都盖住,密密麻麻,毫不夸张。”难闻的气味也让人难以忍受,即便车窗紧闭,阵阵恶臭也令人作呕。原先从事这一行,他考虑的仅仅是“这个行业有前途”,但类似的场景亲历几回,他便意识到了肩上的责任。
“习总书记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我想把它做好。”一如当初在海外参与的不少重要工程,苏磊希望,以后说起自己做环保的经历,也可以像“这个国家高铁磁电升级是我做的”、“这个国家光网络方案是我设计的”一样,和自己的子孙后代“吹吹牛皮”:“这是真正可以为子孙后代谋利益的事。”
苏磊与乌克兰同事合影。
原先,他们只想专注生产垃圾处理设备,通过绿色、节能、创新、环保,实现资源化、无害化、简单化处理。但随着业务推进他们发现,如果不提高使用者的垃圾分类意识,各种垃圾一股脑处理,难以保证设备的长期稳定运行,便开始着力推广智能化垃圾分类系统。
打开公司官网,“企业文化”那一页中,三个小标题十分醒目:以客户为中心、以奋斗者为本、以结果为导向——这恰恰契合了华为的企业文化,华为人的基因,处处可以在他们的处事方式中找到踪迹。
作为外省人,苏磊可能比省内人都要了解浙江,哪个城市通高铁、哪个乡镇有高速,他都了然于胸。负责浙江省业务的他,每月驾车的行驶里程,大约都有10000公里。“创业辛苦一点也是有意义的。我们唯一烦恼的,就是如何提高工艺、增加产值。”
“有些小企业,投给‘麻布镇’的标书,居然写成‘麻步镇’,地名儿都能给人写错了,能把设备做好吗?能有长远的目标吗?能思考如何处理有机垃圾对环境更有利吗?他们想的就是如何成本更低、利润更高。”公司的职业化程度,以及产品的高质量,使他们在数以百计的企业中脱颖而出,在本省企业中数一数二。截至今年6月,浙江省内所有的垃圾处理项目招标,大约有40%都是都花落延杭之手,全省已经布设约80个点,每个地级市都有他们的设备。
垃圾分类处理是一项拥有广阔前景的产业,但如何操作,苏磊坦言自己目前也是“吃螃蟹”:“但吃螃蟹的方式有很多种,扔嘴里嚼一嚼也是吃,拿工具把肉剔出来也是吃。我们不怕出错,只要出了错能解决,就能积累经验。企业要长久生存,就必须苦练内功。”
“每个人都喜欢绿油油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我希望这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站。”
那以后还想去圆“种树梦”么?
“我现在做的事情,不是就和种树一样吗?”
栏目主编:王海燕文字编辑:王海燕题图来源:视觉中国图片编辑:朱瓅